“打压”(一)
“打压”这个词本来是指对某人或者某事进行压制或打击。但今天说的这个词,是石油化工装置开车前对管道或压力容器的耐压试验,标准词应该叫“试压”,但石化行业的建设者们更喜欢用“打压”这个词,因为用“打”比用“试”更为直观和主动。
十建公司仪电分公司的仪表工更喜欢用打压这个词。每个压力表、每台压力变送器、每座调节阀(从控制室发信号自动控制流量的阀门)在到达安装现场后,都需要在安装前进行第一次单体打压,其目的是对设备进行初步检测,看是否漏水和耐压。
1990年,齐鲁石化重油加氢项目是国内首例、国际领先的装置,其中大量的反应器工作压力都在15兆帕以上,其对应的仪表组件静态打压需要打到300公斤左右(30兆帕)。也就是说,每平方厘米的地方需要承受300公斤的压力,更为形象地说是每平方厘米的地方需要承担约3个大胖子的体重,才确保焊口不漏,丝扣不渗。当时的调节阀多为美国进口,每台大约在150公斤重,经过了两次陆路和一次船舶,最后放置在对应的各装置区内,焊口可能没问题,但丝扣和连杆(活动杆就跟汽车里面的活塞杆差不多)就保不准了,因为已经过了多次震动,甚至是剧烈的摔放。
当时我和师傅被分到了这个活,而且只有我们这一个作业组干这个活,手头上的工具是一台反复用过的手压泵,一个由两厘米厚铁板制成的U型槽装置,是上一个工程上打低压阀门使用的。
“高温、高压,静态打压需要打到300公斤(30兆帕)”,领导反复强调。
我们首先将U型槽使用平板车运抵现场,将100多斤的调节阀放置其内,两边垫好胶皮垫,用丝杠连杆顶紧,开始冲水打压,当手压泵上的压力表升到10公斤以上时,水顺着胶皮垫开始四处漏水,憋不住压。于是我们首先想到是更换垫片,我先后去安装区找来了石棉垫片和铜垫片,但最多打到50公斤(5兆帕),又开始冒水,这时我们再看不是垫片的问题了,U型槽在丝杠的顶压下已经变形,上面的开口变大,这样调节阀的法兰处受力不均了。一天天过去了,整整一周我们反复想办法,更换各种垫片但没有打出一台调节阀,心烦气躁,无以言表。
重油加氢的大桥下当时有安装队在整天对各种阀门进行打压,他们有自动的打压设备,“我们将调节阀运到大桥下,委托他们给打一下不就行了”,我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师傅,不过师傅说他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安装组正在打的是低压阀门,高压的还没开始,我们的调节阀都是高压的。
但我们急需打压,打完了压我们才能进行单体校验,单体校验后调节阀才能安装到管道上,安装到管道上后我们才能安装气源管、信号电缆配管、控制电缆配管。等待是不可能的。
有天下午快要下班时班长找到师傅与我:“你们明天去乙烯帮忙放两天电缆吧。”
“打压停了?”
“你们先去放电缆,回来后再说。”
在齐鲁西线乙烯工地上放了两天电缆的我,在施工间隙还在想回去后如何进行打压。两天后的早上在乘坐回炼油工地的车上顺便向同事们问了一下。
“咱们班调节阀打压成功了没有?”
“好像昨天下午已经全部打完了。”
听了这句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作业组整整干了一周,一台也没有成功,别的作业组经过两天就完成了30多台的不同型号的调节阀打压任务?
下了通勤车,我直奔工地,去看看他们到底使了什么高招,“用驳壳枪将天上的飞机打下来的”。
几十台调节阀没动地方,只有一台也是最后的那一台打压装置还安装在上面。调节阀的两边没有使用U型槽来封闭,使用的是法兰加盲板封闭,垫片是使用的钢圈垫片,在进水一边的盲板上打了一个孔,焊上了一米多铜管,铜管的尾部接有一个三通,三通上还连接着一个压力表和一个小阀门,阀门的另一端连接着我们那个简陋的手压泵。令我惊奇的是,小阀门上还显示着压力30兆帕,也就是说这个耐压装置已经经过了一个晚上的耐压,滴水不漏,压力没变,仿佛是让我来看一看的。我伸手去拧了一下阀门,压力立即变为了零,我再打了几下手压泵,当压力达到30兆帕以上时立即关闭那个小阀门,压力一直稳定在30兆帕以上。法兰、盲板、垫片、螺栓全是将来实际工程时使用的。
“他们向安装作业组提前要来了各组器件”,我边走边想,“高手,班里有高手”。
经过这次打压,彻底改变了我的工作思路,开动脑筋,将智慧用到工作上才是捷径。一周,白白忙活了一周,没有一点效果,我们的作业组只是将现场散落的30多台高压调节阀动了动地方。我的收获是了解了300公斤(30兆帕)的压强有多大,同时了解了石棉垫片、钢垫片、铜垫片、甚至是弹簧垫片的不同用途,也就是用一周的时间我学习了一些非本专业的知识,而“高手”却早就注意到我们的工作,而从不显现,任由我口出狂言,但两天的实际工作却将我的“驳壳枪打飞机理论”击得粉碎,我终于明白了班长调离我们去放两天电缆的良苦用心。
“打压”(二)
经过一年多的奋战,由第十建设公司承建的齐鲁石化重油加氢裂解装置终于完成了安装任务,各个系统开始冲水试验了,这次班长安排我来配合整体打压,当时工艺装置区整体打压已外包给了打压队(分包队伍),打压队的负责人姓唐,忘了叫啥名,别人都叫他唐老黑。
开始打压13区时,我瞅准时机分别开启导压管上的根部阀, “你干啥,别动,孙队长有交代,只打压他们干活的部分,其他一概不管”,然后用眼瞪着我。
“原来都是这样,整体打压。”
“这次不行,你的仪表部分就是不给打,不能开阀”,唐老黑将手一挥。
整个一上午,我好说歹说,就是不行,去找安装的孙队长,他已去了济南工地(另外的施工工地)。我及时将此情况打电话报告给了班长(班长在另外的乙烯热电厂5号机组工地)。
“那麻烦了,我们除了耐压之外,还要试一试导压管是不是通畅的,你再回去开动脑筋想办法,争取这几天能够顺便把我们的仪表及关联的管线打了。”
下午上班,我又站到了唐老黑的旁边。
“唐经理,您打压泵上用的仪表表头不精确,已经校过5年了,这不符合试压规范。”
“我在乙烯也是用这个表打的,很准确没问题,已经投产了。”
“动圈式压力表须1年1校,你这校验标签上明确表示已经5年了。”
“你说破大天,我说不行,就不行。”
“但这是炼油厂,将来是高温高压,易燃易爆,甲方验收人员如果知道了,或者将来出了事故,您将受到牵连。”他一听最后我说的话,不再作声了,我马上跟进。
“我可以给您提供一块刚刚校好的量程为50兆帕的动圈1级压力表,上面贴有我们计量中心的校验标签,可无偿借给您使用。你看,这是块新表”,我边说边从工具包里拿出来块新表递给他,上面还缠着密封带。
“停,停,停泵”,他大声朝着手下人喊,“王三,你把这块新表换上,这是我老弟,他知道咱们的表不准了,借给咱一块新表,我这人人缘就是好”,他边拍我的肩膀边大声嚷嚷。他吆喝完之后,悄悄对我说,“你去把你们的阀门开开吧。”
就这样,这几天的时间,在他们打压的同时我也将整个现场的仪表关联方面需要充水打压的地方全部打开阀门试了一遍,将三阀组、变送器、导压管、现场压力表,统统检测了一遍,将可疑之处也做了现场标记和笔记本记录。
班长从乙烯(另外工地)回来后我把笔记本交给了班长的同时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向他做了汇报,班长听完我的汇报后放声大笑,直到30多年后的今天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我的耳畔。
(只用两天时间完成打压任务的高手名字叫户本春,山东临淄人,该同志于2021年12月份因病去世,享年63岁,在此撰文追忆户本春师傅)
(仪电分公司 张东峰)